印尼華人知多少



華人與印尼的接觸關係頗稱悠遠,但史料記載斷續有限,無論是往前追溯到5世紀初東晋高僧法顯(337-422)由長安取道陸路西行天竺(印度)等地,求取佛經原典後再循海線路過印尼返回中土;或是7世紀後半葉唐朝高僧義淨(635-713),千里迢迢途經印尼室利佛逝王國學習梵文,並於西行印度取經回程中駐留印尼5譯佛經;抑或是13世紀末葉元世祖忽必烈派遣遠征軍討伐爪哇,鎩羽而歸;甚或15世紀明朝永樂初期幾度派遣鄭和下西洋,途經印尼宣揚國威,華人身影不時閃現印尼,但如蜻蜓點水般旋即消逝。
事實上,華人較具規模移居印尼,應該從17世紀明末清初的改朝換代前後,一直到清朝末年的饑荒、動亂與積弱不振,才迫使一批批中國大陸南方的閩、粵人民,紛紛下南洋尋找可以安身立命的處所。
細數印尼華人胼手胝足的過往,落地繁衍子嗣形成華人族群,再歷經幾度排華、歧視與同化,以及民主開放後印尼華人透過民主選舉參與政治的歷程,衷心期待印尼華人有機會回首檢視歷史、看清自己,並同心協力策勵未來。

細數印華稱謂
荷蘭殖民統治印尼時期(1619-1945)論是什麼年代下南洋落腳印尼群島的華人通稱開印祖,也就是第一代印尼華人,由於人生地不熟,又無法以荷語或當地語言溝通,多數只能雜貨沿村街叫賣零售,藉此瞭解新環境與市場,當地原住民統稱這批華人為新客(Totok),意即純種華人。他們通常還保留著中國人用筷子吃飯的習慣,生活禮俗也還沿襲著傳統舊制。
第二、三代華裔出生後,在先祖們的基業遺蔭下,社經地位已略有提升,可以選擇繼承家業轉行從事農業生產或做生意,這批華裔子弟為自己取了一個很貼切的名字叫僑生(Peranakan),也就是在僑居地出生者。他們有些始終守著家族的傳統,關心家鄉與母國,期待有朝一日母國能夠強盛起來,大夥努力打拼後能衣錦還鄉,或讓子女回母國學習,不要忘本。他們就是中華民國國父孫中山先生心目中的革命之母-華僑,是海外延續中華文化薪傳的中堅份子。他們堅持保留中國人用筷子吃飯的習慣,生活禮俗也都沿襲著家鄉的傳統。他們不但把小孩子送進私塾就讀,甚至集合眾人之力,合辦心目中的理想華校。
但也有薪火相傳幾代後的僑生,為了討生活必須以當地語言直接溝通,在生活方式上也逐漸入境隨俗,甚至與當地族群生活打成一片,改以手直接抓飯吃。他們有些還保留著華人傳統的禮俗儀式,但文化隔閡語言傳承等因素,使他們逐漸淡忘禮儀習俗的內涵與意義,不太在意是否送孩子進華校,只要有附近的學校可以唸就夠了。
走過新客的人生地不熟,以及僑生的拒絕同化或族群融合階段,更有些華人選擇進入荷蘭殖民統治者的管理階層,有些當律師、公證人、會計師,或是其它必需透過荷蘭語溝通的職業。因為成天與荷蘭人打交道,日久荷語也就變成他們的日常用語,吃飯用餐改用刀叉,過年過節也不再像新客與僑生舞龍舞獅、張燈結綵或放鞭炮慶。在殖民社會裡,他們的社會地位最高,喜歡將小孩送進荷語學校就讀,或直接送到荷蘭留學。這批印尼華人統稱為荷語華裔(Hollands Spreken)
荷治時期對華人的先來後到,雖有其分類稱謂,但根據1910年荷蘭人頒布的國籍法,只要是有華人血統並認同為中國人者,統稱為Cina,確實帶有幾分歧視與侮辱意味。這個稱呼直到1928年,才由當時的荷蘭總督改Tiongkok(中國)Tionghoa(中華)
日本殖民統治印尼時期,再度將Cina(支那)這個語帶諷刺次等民族與東亞病夫的稱謂帶入印尼,並加諸於印尼華人的身上。
戰結束印尼正式獨立後,蘇卡諾政府為了順利從殖民地角色翻身,當家作主,對荷統治時期分類管理華人,並利用部分華人剝削印尼原住民的方式不以為然。
印尼獨立初期,為了相互取暖,並討好同屬剛建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,於1950年印尼與中國建交時,還以印尼文稱呼中華人民共和國為Republik Rayat Tiongkok
1958因為錯綜複雜的國共與台美關係,印尼政府起初也只先那批親近播遷台灣的中華民國印尼華裔開刀。1965年的930件」後,印尼政府懷疑有中國共產黨的涉入,1967年由當時攝政代理總統蘇哈托主導,展開一系列的排華政策與行動。
印尼當權者用盡心機,於1967628在雅加達,由當時的蘇哈托總統簽字發出第14號政府通告,把中國、中國人與華人的稱呼,由TiongkokTionghoa改回被印尼華人社會普遍認為帶有歧視意味的Cina。開口閉口支那(Mencina-cinakan)目的在壓制印尼華人在經濟及其他領域的自傲,同時提高印尼原住民族的自尊與優越感。最後,再搭配禁華語、華校及華報等種種排華動作,試圖讓華裔族群逐漸被邊緣化或同化,淪為失根的印尼次等國民,不允許從政從軍,學子也很難進入公立學校或大學。
32年的華語文禁錮後,1998年的經濟與政治風暴中,印尼華裔再度於51215為俎上肉,成為權奪利者任意糟蹋的對象,因為他們是群支那,總是忍氣吞聲,任人欺辱。所幸,犠牲者以他們的生命為代價,終於為印尼華人喚回一小片解放空間。
自由民主的空氣流入印尼後,在印華百家姓協會等華裔社團的接續努力下,2000年瓦希德(Abdurrahman Wahid)總統終於撤銷了前蘇哈托總統時期的排華指令,讓身為印尼華裔無需再躲躱藏藏,可以慢慢抬頭挺胸地迎接新時代的來臨。
印尼華裔生命力的再度釋放,透過舞龍舞獅歡度華節慶,華校、華報與華文教育如春筍般在印尼這片土地上陸續冒出,展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新景象。
走過歷史滄桑,有了一點自信的印尼華裔族群,也開始為自己尋找新的定位與稱呼。普遍認為只有回歸比較中性的名稱印尼華人,以及多數華裔民眾比較能夠接受的印尼文稱呼Tionghoa」才屬要事。雖然當時爪哇島上有些已經不會說華語的華裔會自稱Susu Tionghoa(中華族)、南北蘇門答臘華人會自稱Orang Cina(支那人)Teng Lang(福建話的唐人),而加里曼丹華人喜自稱唐人,但印尼主流族群則已習慣性稱華人為Orang Cin(清人)
民主改革開放初期,在全印尼擁有100多家報紙的爪哇郵報集團,因其負責人余世甘先生對華人友善,曾率先在媒體上採用Tionghoa字眼,隨後有些印尼文媒體也逐步跟進,但依然還是有些比較保守的媒體,無法與時俱進,以比較友善的名字來稱呼印尼華人。
印尼政府經過十幾年的掙扎蘊釀,終於在2014年國會議員大選前夕,由蘇西洛總統公布將Republik Rakyat China改為Republik Rakyat Tiongkok,因為印尼語將China讀成Cina(支那),被認為有歧視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格及華人人格的意味。
然而,在印尼的台灣人或認同中華民國者,並未隨著聞鷄起舞,依然使用孫中山先生創建民國時的原始國名The Republic of China,並以台灣人或台灣朋友自居,以為區隔,不為所動。

盤點印尼華人
法顯與義淨和尚西行印度取經途中曾短暫停留印尼習梵文佛經,以文字留下些許蛛絲馬跡,但未曾落地生根。
如追溯到明朝初年鄭和下西洋的太平盛世時期,當時居住在中國大地上的華人,似無離鄉背井、冒險海討生活的壓力,但跟隨鄭和船隊幾次下南洋的伊斯蘭華人,說不定真會有人為了傳播其宗教信仰與理念,而留在鄭和寶船曾經探訪過的印尼島上,但因少有正式歷史記錄,大多僅以口耳相傳的野史方式流傳,因此1516世紀時的印尼華裔人數實難估算。
荷蘭殖民統治印尼的320年間(1619-1945),同一時期的台灣則先後經歷荷蘭、西班牙、明朝、清朝與日本的統治。期間,中國大陸內部面臨明、清代的更迭,再經幾度內亂與饑荒,以及清末的積弱不振,引發廣東及福建華人陸續遠離祖國移居海外的金門、台灣與其他東南亞國家如馬來西、印尼及後來的新加坡,另尋夢土重建家園。
根據荷蘭殖民統治印尼末期的人口普查資料顯示,1930年代印尼華人約佔印尼總人口的2.03%,比率並不高。二次大戰結束印尼獨立後,印尼的人口普查資料中並未顯示族群的統計數據,但根據學者的推估,當時華人族群約佔印總人口數的2.5%3.0%之間,應該是印華人數最高的時期,也是華社與華校最蓬勃發展的時期。
1966年印尼政府頒布改名換姓條例前,印尼華人總數約有500萬,佔印尼總人口數的2.8%。但經過蘇哈托政權30幾年的高壓統治與同化政策,還認同自己是印尼華人的總人口數已大幅下降。
根據印尼民主化10年後的2010年人口普查資料顯示,華人佔印尼總人口數的比重已降至1.2%,即約300萬人。主要集中在西加里曼丹省(8.16%)、邦加勿里洞省(8.15%)、廖群島省(7.64%)、雅加達特區省(6.58%)及北蘇門答臘省(2.62%)
另根據新加坡東南亞研究院資深訪問研究員、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南國際研究院兼任教授廖建裕先生的研究指出,即便所有印尼華人都承認自己是華人,佔印尼總人口數的比重也不會超過2%,即近500萬人。
當然,印尼官方的統計數字與學者的研究,在印尼通常只有所謂的專家學者偶而會加以引用,但與華人社會裡流傳的人數相距甚遠。無論是透過當道華人領袖人物的口傳或華文媒體的披露,印尼華人總數動輒以千萬計,而不同語群的華裔人口也都以數百萬計,各喊各的,還可以隨膨脹加碼,雖不犯法,但總讓人模不著頭緒。

選舉論真章
根據2014年印尼國會大選結果,在560位國會席位中,當選的華裔國會議員有13位,姑且不論他們對印華的認同程度如何,約佔全部席位的2.3%。當選人的比例似乎與專家學者印華人口推估2%較接近,比印尼政府人口普查的華人比例1.2%多些,但又比印尼華人自稱上千萬(5-10%)人數比例,少了很多。
印尼華人佔印尼總人口數比例下降的現象,事屬正常。根據廖建裕研究員的研究指出,印華人口比例下降的主要原因有三:第一、華人性喜群聚都市,重子女教育,生育率與印尼原住民比較相對較低。第二、經過幾次的排華運動,印尼華人移出者眾,而新移民又難以入境居留。第三、經過印尼政府厲行同化政策,許多土生土長的華人,已不願承認自己是華人,以免遭受歧視。
在印華人數與印尼原住民人口成長數不成比例的大環境下,再加上印尼華人因為語群與祖居地不同,而難形成命運共同體,在政治認同上更是各事其主。因此,印華子弟如想透過選舉參政,光靠印華選民的支持,機會渺茫。
曾經默默地渡過了32年威權統治,侷限在經濟領域裡發展,雖練就了不少經濟精英,但因無法參政,没機會培育政治領袖,更遑論組織華人政黨。所幸,19985月蘇哈托下台後,印尼政治發展民主自由化,政黨如雨後春筍般成立,各政黨也都敞開雙臂歡迎華人入黨,因為此舉不但可以強化該政黨的政治包容力,又可提高其經濟能量。印尼華人也清楚意識到,如想通過參政確保自己所屬族群的利益,就必須加入印尼本土政黨,才有一展長才的可能性。
事實上,搭著1998年的民主開放順風車,印華也曾經組合過三個華人小政黨,包括中華改革黨(PRTI)、同化黨(PPI)與大同黨(PBI),但這三個政黨中,只有1998525由吳能彬博士成立的大同黨,曾在1999年國會選舉中,取得一個席位,自此後無來者。
以印尼華人比例最高的西加里曼丹省(8.16%)與首都雅加達特區省(6.58%)為例,在多元族群政治傾向的民主化環境下,2014年的國會大選中,印華當選人數似與當地華人所佔比例相當,雖無法清楚理出其間的絕對關連性,但仍頗具參考價值如後:
一、根據2010年印尼人口普查資料顯示,西加里曼丹省境內五大族群比例分別為:達雅族(49.91%)、馬來族(18.51%)、爪哇族(9.72%)、華族(8.16%)、馬都拉族(6.25%)2014年的國會選舉中,依西加省人口佔印尼全國總人口數比例的1.85%,獲配10個國會議員席位。雖然競選連任的3位華裔候選Dolfie O.F.P.、葉棉標與林瑞强得票數分別為34,94626,50524,711張,表現不俗,但印尼國會選舉旨在選黨代表,完全得依該黨得票數所佔比例分配席次,因此紛紛落選。反而是代表民族復興黨的張育浩(Daniel Johan)副秘書長,以28,608張選票排名該黨首位,並在該黨獲配一席國會席位的情況下,順利當選,成為西加省唯一的華裔當選人。
最可惜的是,曾任山口洋市長黃少凡(Hasan Karman)代表大印尼行動黨出征,得票數37,659,位居該選區華裔候選人第一名,但因該黨得票比例為9.53%,僅獲配一席國會名額,他就因為與該黨另一候選人得票數相差796張選票,而宣告高票落
二、同樣根據2010年印尼人口普查資料,雅加達特區總人口數為961萬,佔印尼總人口數2.38億的4.04%,分三個選區,合計獲配國會議員21席。雅加達特區境內五大族群比例分別為:爪哇族(35.95%)北大維(28.19%)、巽他族(14.52%)、華族(6.58%)、馬都拉(3.40%)。該特區省雖屬印尼華裔人口最多的省份,總人數63.2萬,但在2009年的國會選舉中,華人只有民主黨的李祥胜1人獲選。
2014年的國會大選中,李祥胜改以個人身份參加地方代表理事會選舉,但因得票數不足而落選。另有14位華裔國會議員候選人參與競逐國會席次,但最後只有鬥爭民主黨的何震康(Charles Honoris)與林德俊(Darmadi Durianto)二人,分別以96,84252,86113高票當選,也與華人在首都加達的人口所佔比例相當。

反思奮起
印尼華人歷經幾世紀的心酸血淚,終於在印尼這片土地上,掙得了些許的尊重與發展空間,但每次翻開印尼華文報紙時,心頭總會浮現幾許迷惑與不解,不知道真正的問題究竟出在那裡!
例如,一整版或整落報紙,全是疊床架屋數也數不清的華社廣告,上頭佈滿了數以百計的主席頭銜,人頭照與排排站照片佔據了報刊的主要版面,新聞內容也充滿各式頭銜與人名,記者也深怕缺了那位没點到名,而斷了報社的好處與後路。是惡性循環,還是連鎖反應?華社與華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?
華社領導們樂天天登上華文媒體版面,家族的婚喪喜慶更是一連數日連載,樂了報社廣告部,更讓華社大老們增添了不少閒聊話題。凡此種種,除了打知名度與拼場之外,還有其他更深層的意義嗎?
除了華社廣告與結婚喜慶廣告外,訃文似已成為印華媒體廣告的重要收入來源,等印華老人逐批凋零,新生代華人又不時興玩這套遊戲時,華報的年輕讀者在那裡?還會有多大的生存機會呢?
印華社會是選擇繼續在華人小圈圈中打轉,還是大走入印尼主流社會,華報是否繼續維持現狀,在主要華社間周旋討生活,茍延殘喘,答案啊!答案?
經過幾次大選,印華社會已逐瞭解,參選從政是印尼華人遲早得面對的決擇,也清楚知道,單靠區區數百萬華人社會與政黨的支持,在有些華人群聚的區域參選,機會尚。但透過幾次的國會選舉結果證明,印華政治人物在大區域競選活動中,已逐漸失去號召力,因此,融入印尼主流社會與主流政黨,出人頭第如前雅加達特區省長鐘萬學(Ahok)才是印從政者的最理想出路,雖然從政這條路上依然處處荊棘。
驀然回首印尼華人來時路,在印尼全國每年增加人口數約500萬,大與所有華人總數相當的大環境下,逐漸被稀釋的印華社會應如何自處面對?如何團結起來,為自己族群的未來書寫另一嶄新篇章?誠然值得拭目以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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